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妖刀记(50卷)295(2 / 2)

,满颔饭粒吃得甚香,地上托盘盛的另一只海碗里菜餚狼藉,倒先把肉都吃完了


,忍不住抱臂喃喃:「不对。就算刀皇前辈来了,怎能吃我的牢饭?掺入平日生


活的印象,使其更加写实,以致真假难分,这是产生幻觉的徵兆。况且,即使是


刀皇前辈,也不能知道我心里在想什么——」


武登庸「噗」


的一声,喷了他满脸饭粒,勐追胸口。


饭粒挟着三才五峰等级的内力打在脸上,那才叫一个隐隐生疼,耿照被喷得


几乎跳起,终于确定不是幻觉,赶紧摘了老渔夫腰间的葫芦拔开塞盖,灌了老人


一通酒,免得今夜三五榜上一次除去两条名字。


「你没有幻听,也没有幻觉,只是对着墙自己跟自己说话而已,我看离发疯


也不远了。」


武登庸缓过一口气来,在揍他一顿还是继续吃饭之间犹豫片刻,终于选择了


「真香」。


「流影城是有好厨子啊,我老天。难怪你宁可吃牢饭也不走。」


耿照神色一黯,又颓然坐倒,低声道:「前辈有所不知。我害死了——」


「明白明白,横疏影嘛,听说是美人儿一个,可惜可惜。」


双掌合什往西方拜三下,低声祝祷「来生有房,专靠爹娘;若未投胎,保佑


发财」,转头冲他冷冷一笑,按膝乜斜:「要不要听听这辈子在我身上,能算出


几条人命?」


耿照哑口无言。


陶老实、灵音公主,还有数不清的武登族人——所以老台丞才以刀皇前辈为


例,说明「放下」


二字重逾千钧,却也轻如鸿毛的道理,取决永远在自己手中,与旁人无涉。


「涉你妈的死人头。」


刀皇抄起空碗本欲噼头扔去,眼尖瞥见碗底尚有一抹残油,想起适才拌饭肉


汁的美味,转了一圈扣回嘴边舔完放下,瞧得耿照两眼发直,简直不知道自己都


看了些什么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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武登庸干咳两声,赶紧回到正题。


「你这不叫放下,叫逃避。逃避从来不能解决问题,它本身就是非常棘手的


问题。独孤天威拿父亲和姊姊的性命威胁你,你这么屁颠屁颠的跑来已够蠢了,


居然还信了他的鬼话……你这样信不信殷老鬼活过来找你算帐?你这是踩着他的


智商在猪圈里满地摩擦啊!」


老人严肃说道:「以你击杀‘地隐’的威名,连来都不需要来,写封威胁信


教独孤胖子好好做人,你就是正道作派;半夜把他装进他儿子的棺材里钉上富贵


钉,带你家人扬长而去,这就是邪道七玄的样子。只要你活得好好的,在外头难


以掌握飘忽无踪,你爹你姊就是在他手里做太爷。他要有那个疯劲,直接送两颗


人头给你不是更好?」


这个道理在几天前莫说耿照想不到,便是说给他听,以当时伤心乱极、脑袋


一片空白的状况,怕也听不进去。


经过了黑牢的沉淀,其实心绪在不知不觉间平复许多,一经刀皇点醒,茅塞


顿开。


武登庸见他已然清醒,这才点了点头,准备接着告诉他更重要的讯息。


「桑木阴之主马蚕娘离开冷炉谷之前,曾来见我,请我向你转达二事,因事


关重大不能着落文字,仅能口传,你且细听。」


耿照见老人说得郑重,整了整破烂葬污的衣襟,端坐点头。


「有劳前辈。」


「蚕娘自知命不久矣,须即刻返回宵明岛,传承衣钵,以免千年道统中绝,


无法等到你恢复意识,当面道别。她说此事你约莫已知,但毕竟未曾与你言明,


心中甚是过意不去,希望你日后想起她时,不要有所芥蒂。此其一也。」


耿照热泪盈眶,想起蚕娘指点他武功,乃至照拂提拔的恩情,自己却因一时


煳涂,差点把大好人生搭在这一处黑牢之中,既感且愧,低声道:「晚辈理会得


,此后当更加爱惜己身,不让前辈的一番心血,付诸东流。」


这「前辈」


二字既是指蚕娘,指萧谏纸、屈咸亨、褚星烈等,亦指眼前的老人。


武登庸只点了点头,当是接受,继续说道:「第二件已不再重要,只是你须


知之。横疏影并没有自杀,马蚕娘怜她聪敏多才、身世可怜,以异术将一具新死


不久的女尸化作其形容体态,弄进了穀城大营,李代桃僵。」


「什么!姊姊……姊姊她还活在世上?」


耿照瞠目结舌。


「正是。算算时日,怕与马蚕娘已一起回到了宵明岛上。日后山高水长,自


还有再见面的一天。」


少年怔然良久,又哭又笑,片刻终于回神,双膝跪地,向老人恭恭敬敬磕了


九个响头。


武登庸一向不欲与他有什么牵扯,尤其是师徒名分,更是避之唯恐不及,这


回却未侧身闪却,静静等他磕完,才悠然道:「我先听完你磕头的理由,再告诉


你我为了什么迳受。」


耿照惭愧道:「晚辈所练碧火神功,有个叫‘心魔关’的壁障,因功成太快


,必有反噬,不能克服心魔关者,内力突飞勐进只是假象,关隘之前,终究会被


打回原形。「晚辈初闻义姊横氏噩耗,是心志上的心魔障,方寸全失,自怨自艾


,弃一身职责与众人依託于不顾,孤身犯险,以致落入如此境地,全靠前辈的指


点,才能发现自己所犯的错误,虽不敢夸夸其谈,说已克服了这关心魔;经此教


训,希望将来不再重蹈覆辙,亦是一得。前辈若一开始便告诉我横氏未死,或许


晚辈就不会有冲动之举,然而此关心魔未过,日后不定何时再遇,害己害人,思


之极恐。「晚辈自知资质驽顿,不敢图列前辈门墙,但前辈屡次教我,恩惠极重


,幽邸一战更是奋不顾身,冒死抗贼,晚辈下定决心,此生定尽力报答。这九个


响头,是代替将来可能受此惠挽救之人,向前辈表达谢意。」


武登庸没想到他非为自己,而是为别人磕头,忍不住笑出来;细思片刻,才


慢慢道:「我并非无意收徒,只是一直以来,没有遇到心目中想要的徒弟。我想


收的弟子,有两种:种,是懂得害怕的人。」


耿照愕然抬头,发现老人并无促狭之色,他几乎没见过刀皇前辈用这种口气


说话,既非口呼「夫子」


的拘谨严肃,也不似平日那般胡闹,而是更温和也更宁定,却不令他觉得遥


远陌生。


武登庸平静道:「我这辈子,见过了太多不懂害怕的人,它们一往无前,伤


人伤己,勇敢或许是好武者所应有,但我不想再为世上增加这种人了。我想要一


个懂得害怕,会珍惜、会退缩,知道世上有什么比武勇更有价值的弟子,所以我


收了日九为徒。「第二种,我想要懂得后悔的人。无悔或许是好刀客应有的特质


,但懂得后悔的人才能做困难的决定,而不是快利。须知咬牙一冲,最是伤人;


杀伐决断,难道就是大英雄大豪杰了么?我也不想为这个世间,再增加这样的人。王八蛋已经够多了。」


老人定定凝望,清澄的眸光一如温暖厚实的大手,抚摩少年发顶心绪。


「横疏影若死,你后不后悔?萧谏纸之死,你后不后悔?褚星烈之死,你后


不后悔?南冥恶佛之死,后不后悔?」


每问一句,耿照便答以一个「会」


字,忽觉鼻端酸楚,眼角泛红;十数问之后,低头捂眼肩头簌簌,忍着嚎啕


无声饮泣,彷彿将埋藏已久的难过和伤心一股脑儿吐出来,超越世人对他的期待


依赖,终于有了点少年的模样。


武登庸伸手按他头顶,搓乱了少年的垢发。


「既如此,从今而后,你就是我的徒弟了。」


老人不拘俗套,耿照心潮起伏,此间自无奉茶为礼、焚香为誓之余裕,这场


别开生面的黑牢拜师,片刻间便已圆满结束。


耿照心绪渐平,忽想起一事。


「是了,师父您老人家怎知徒儿在此?」


当夜刀皇不辞而别,以他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高人行踪,谅必蚔狩云等也寻他


不到。


禁闭自己的独孤天威自不会在江湖上到处宣扬,老人既已踏上云游之途,如


何能现身牢里开解少年?武登庸嘿嘿一笑,神情暧昧。


「哎育,还不是亏得你那好媳妇?」


耿照差点要问「是哪一个」,省起师父最恨他情系群花牵扯不清,可千万别


上恶当,当心老人翻脸同翻书似的,脑门少不得要隔空吃上几枚爆栗,一迳傻笑。


「是么?那真是……呵呵……」


「就是……」


老人彷彿听见他的心思,循循善诱:「爱穿红衣的呀。」


「那也有俩啊!」


出口才惊觉独囚太久,对墙喃喃的习惯一下改不了,要捂嘴已然不及。


武登庸冷哼一声。


「就是那俩。合着你他妈上辈子就是一穀仓米罢?养活了几百张嘴不成,要


不就凭你这副德行,如何能修来这等福气?」


沉沙谷大败之后,耿照与萧谏纸生聚教训,全心设谋对付殷横野。


符赤锦为使爱郎无后顾之忧,悄悄找上染红霞,主动说明情况,毫无保留,


约定好以「绝不隐瞒」


为条件,交换染红霞谨慎行事,等待冷炉谷这厢的通知。


染红霞甚是感动,此后果然守约如恒,绝不稍易。


故幽邸战后,耿照的情况染红霞时间便接获通知,也曾数度入谷,为唤


醒爱郎尽一份心力。


然而她与舅舅白锋起同住一间客栈,白锋起何等样人,要在他眼皮底下偷来


暗去,本身就是一件困难至极的事,染红霞只能于白天前往,每次连同往返路程


,不能超过两个时辰,才不致令乃舅生疑。


加上染红霞貌似骁捷健美,但在龙杵玄阳外溢、入膣宛若无数针毛刮刺的骇


人快美之下,其实也顶不了太久,还不如身负阳丹的媚儿,只比元阴鬆嫩的符赤


锦略好些。


几次折腾既惊又险,符赤锦遂劝说她先别急着来,以免惊动了白锋起。


耿照甦醒当夜,符赤锦虽分不开身,却觑一空档让潜行都捎了信,可惜翌日


耿照匆匆离去,染红霞不及入谷会情郎,而后绮鸳紧急通知她盟主失踪、可能身


陷于流影城时,终于被白锋起撞破。


染红霞是个剑及履及的性子,既然舅舅已知情,就没什么好顾忌的了,打算


上流影城讨人,却被白锋起阻止。


「你要拿什么身份去讨人?以水月停轩的同道立场,他流影城处置自家家臣


,干你什么事?还是你要向独孤天威自表情衷,说你是耿小子尚未聘媒备礼、不


知何时才要去见你爹的未婚夫婿?」


染红霞羞得支吾难言,明知舅舅故意刺她,但耿照还未准备上门提亲也是事


实,百口莫辩,急得一跺脚。


「不如我去。」


白锋起冷笑不止,边从衣箱里翻出正式的官服,边摇头刀絮:「昭信侯世子


不幸薨逝,镇北将军公务繁忙,特派末将前往捻香致意。你就祈祷你那凡事精细


的阿爹真忙到忘了派人,又或海象不好船到得慢了,教你阿舅先到一步,不然这


白包特意包了双份上门,独孤天威从此定恨上你阿爹。」


染红霞才破涕为笑,心甘情愿大撒其娇。


她以水月二掌院的身份,也不是不能前往致意,一来七大派同气连枝,许缁


衣处事周到,必定亲往。


染红霞迄今还能在越浦活动,全仗白锋起软硬兼施,以省亲之名强留染红霞


在身畔;一旦奉召回转,以她与七玄过从甚密的素行,少不得要被送回断肠湖闭


门思过,乃至亲到师父闭关之处忏悔。


而流影城与断肠湖近在咫尺,要是遇上许缁衣,就没有不回去的藉口了。


白锋起带了几名干练的旗卫前往,虽没探出囚禁之处,倒是问出当日耿典卫


一蹬上城、一掌扫开城主身边三大高人的威风事蹟,确认了耿小子失风被擒一事。


染红霞将消息报与七玄同盟,听说众首脑打算前往劫囚,欲与同行。


正与舅舅闹得不可开交,一日武登庸忽至,说是要向白锋起探听北关之事,


才晓得耿照失陷于流影城黑牢。


白锋起与染苍群同出身血云都,昔年在东军时,神功侯可是他二人的上司,


虽非直属,也是屡屡并肩作战、一同喝酒吃肉的交情。


白锋起乍见故人,惊喜不已,但武登庸问的是婴垣大山以北,乃至诸沃之野


的事,自婴城大致修缮完成后,北关守军不入诸沃之野已有十数年,所知极其有


限。


武登庸向染红霞再三保证耿照的安全,女郎这才略略放心,不再与舅舅争执


,强欲出头。


「师父……」


耿照思念玉人之余,忍不住问:「我到底被关了多久?这牢里晨昏不知,徒


儿也没心思细数。应该也有十几二十天了罢?」


摸着唇上颔下茂密柔软的长长细毛,这可是此生蓄过最长的一部鬍鬚了。


武登庸终于狠狠敲了他脑门一记。


「你个浑球!到今天整整三个月!你个没心没肝的小王八。」


「那岂不是——」


少年摸着肿起的脑袋。


「已经入秋了么?」


那也太久了。


原来失去重要的人,可以让生命停滞这么久。


耿照站起身来。


「师父,徒儿要离开这里了。在离开之前,须得先救——」


「等你个小王八想起来,怕你父亲和姊姊都凉了。」


武登庸拍膝起身,随手拉断牢门的铁闩,冷笑不绝。


「别说我武登庸收徒没给见面礼啊。汝父汝姊我一早便已携出,交给见三秋


带去冷炉谷啦。他那帮夜摩宫的徒子徒孙本事不错,有他们接应,料不致有什么


差池。算算时间,那厢也该发现啦,再不走人要来了,麻烦得要死——」


耿照感激涕零,还来不及道谢,却听师父道:「……我们还得赶去救另一拨。你这小王八害人不浅,今日七玄同盟要是一家伙完蛋,全得算在你头上。」◇


◇◇王化镇的居民早在数日之前,就被告知城主今日午时,要在镇郊的空地上处


决一名囚犯,严禁百姓围观。


一早镇民便紧闭门窗,不敢外出,以免犯在城主老爷手里,陪着人头落地,


死得不明不白,偌大的镇子街市无人,空荡荡的宛若死城。


法场四周围起了木栏,插满白幡,迎风猎猎,气氛极为肃杀。


流影城巡城司的铁卫将法场围得铁桶也似,铠仗铣亮,手持大楯,任谁来看


都知道绝不好惹。


「我还是坚持原来的看法。」


远处长草间,胡彦之以航海用的望筒细细观察片刻,忍不住回头。


「今日砍的绝对是假货,这就是陷阱。与其拉一票人逛大街,不如挑几个擅


长夜行攀登的好手,潜入城里救人。」


薛百螣为此与他争辩不下十回,不耐冷哼。


「这两月来你进出流影城无数次,可有寻到一隻猫儿?怕死便滚回去,别在


这儿碍手碍脚的。」


胡彦之涎脸笑道:「就是说说。便要马革裹尸,也定要与老神君同裹一张嘛


,干嘛如此生份?」


薛百螣被他噁心到不行,若非营救盟主在即,非要同他打上一架不可。


潜行都从三个月前便混入朱城山下的王化四镇,打探消息。


蚔狩云特别从外四部拣选机敏干练之人,一看就是婆子婶娘这年纪的,配合


潜行都行动,扮作母女婆媳,其中恰有两名原籍王化镇的,当是归乡落脚,昨日


起便开始监控法场的搭设佈建。


独孤天威选在山下处刑,当然有诱饵之嫌,但也非全不合理。


他杀耿照是私刑,未经审理,更没有问过镇东将军同不同意,要被追究起来


,杀在城中是百口莫辩,杀在城外就未必有他的事了。


况且其子新丧,不宜刑杀,荒唐如独孤天威,说不定还是信奉鬼神之俗的。


七玄同盟此番高手尽出,不惟首脑齐至,连郁小娥、盈幼玉、绮鸳等也都一


同上阵,约有四十多人。


其中游尸门三尸不适于日下动武,只紫灵眼亲与,白额煞与青面神俱都留在


谷中。


现场的巡城司人马尚不及这个数,就算一对一厮杀,流影城也只能生生吃下


这门血亏。


老胡秉着「这不是陷阱我随便你」


的一贯坚持,不但备好了退路,也请潜行都监视着方圆五里内所有合适埋伏


之处;漱玉节本欲婉言拒绝,但符赤锦暗示她胡大爷可是在盟主面前能掀桌子的


人,说话之有分量,美妇人微一转念,同意让绮鸳手下的一组人兼任这个差使。


午时将至,独孤天威乘轿进场,随即囚车押来一名布罩套头的犯人,被打得


遍体鳞伤,骨瘦如柴,也不能断定是不是耿照。


雪艳青远远眺望,不禁捏紧了拳头,薛百螣低声咒骂:「该死……该死!」


擂鼓声响,即将行刑。


此地是低缓的平原丘陵,七玄众人所据的这片林子,已是周围为数不多的隐


蔽处——老胡也反对躲在这里,主张带一二十人,在镇里觅地藏身,或直接在山


道劫囚——望筒所视,无有埋伏,隐身周围高远处的潜行都也未举旗号,就算独


孤天威真有埋伏,在劫囚之际也赶不进法场了。


胡彦之一摊手。


「要上就是现在了。我在这儿恭候诸位功成班师。」


拍了拍带来的一只大袋子,看形状装的都是些酒罈之类。


「不是说马革裹尸么,怎么成了搬尸?」


紫灵眼侧首支颐,甚感疑惑。


「咱们留在这儿马革,等着给人搬尸。」


胡彦之嘻皮笑脸的拉她过来,不顾众人侧目。


薛百螣打死他的心都有了,恨不得白额煞在场,一把撕了这没出息的浪荡子


,沉着脸望向蚔狩云。


姥姥负责坐镇指挥,朝雪艳青点了点头。


高大白皙的金甲女郎霍然起身,持枪高喊:「杀!」


众家高手奋勇争先,呼喊着冲出林子,推倒围栏,与猝不及防的披甲武士们


杀作一团。


独孤天威的乘轿在家将亲卫的簇拥下退往官道的方向,七玄众人无心理会,


任其自去。


雪艳青勇不可当,率先杀到耿照身畔,一掀头罩,赫见一张陌生的中年面孔


,怔了一怔,回头大叫:「不是!」


漱玉节最先回神,舞剑疾退,提气大喊:「是圈套,众人快退!」


身畔的潜行都闻言举起撤退旗号,以示林间。


七玄高手个个身负轻功,巡城司的甲士就算扔去大楯,披甲执戈也追之不及


,情况倒也不怎么危急。


蚔狩云自然考虑过这种可能性,不露失望之情,澹道:「举旗撤退罢。」


忽见官道那头扬起旗号,卷起漫天黄沙,蹄声震地如雷,擎起血云蟒旗,来


的竟是流影城的多射司铁骑,尘浪间乌影幢幢,难以悉数,但绝对逾百骑之数,


只多不少!蚔狩云面色铁青。


独孤天威选在这个极不利埋伏的地方,原因只有一个:他的埋伏毋须隐蔽,


只要来得够快就好!王化镇周遭的缓丘平野,简直就是骑兵的砧板,只凭双足的


血肉之躯无论逃向何方,都不可能躲过铁骑的追捕!漱玉节花容失色,舍了对手


不再恋战,返身点足:「快走……快!」


语声才一落,黄沙间忽生异响,犹如蝗虫振翼,一片乌影拔地盖天,飕飕然


如雨落。


巡城司的甲士数人併作一团,大楯拄地遮顶,顿成铁盖;七玄众人撤退的路


径却恰在射程范围内,波箭雨之下,已有数人倒地身亡。


薛百螣抢过一柄刀拍开羽箭,见甲士们持楯起身,依旧成团前进,推进的方


向将己方隔成了一绺一绺,恋战之人不旋踵即被困于几团铁楯阵之间,全力逃亡


者又终不免要进入后方空地,成为铁骑乱射的活靶;已有人开始迟疑,不由得放


慢了脚步,或直接向两侧逃跑,将沦为刀俎下的鱼肉。


林中胡彦之一跃起身,紫灵眼问:「这便要搬尸了么?」


一旁待命的绮鸳本要冲上前接应宗主,闻言怒不可遏:「你说什么!」


胡彦之将她拦住,一边打开大袋子,正色问:「我听说你箭术很好,是也不


是?」


绮鸳一怔。


「是……你问这干嘛?别拦我!」


「要救你家宗主,就靠你啦。我箭术平平,肯定不行。」


从袋里取出牛筋索,熟练地系在两树之间,以桅杆帆结缚紧,又取弓箭给绮


鸳。


「一会儿我将这玩意抛出去,你看准了再射。明白不?」


绮鸳完全搞不懂,只听他说能救宗主,勉强点了点头。


老胡将一只瓜实大小的密封圆罐勾过筋索,使劲往后拉,忽然转头问紫灵眼


:「我放手时你喊什么?」


紫灵眼摇摇头,只道:「你放手时我喊什么?」


胡彦之哈哈大笑,双手一鬆,圈口叫道:「大师父来啦!」


紫灵眼噗赤一声,倒是立刻便听懂了,抿嘴道:「我回去跟大师父说。」


「怕你是追不上。」


老胡正经道。


绮鸳见他在箭尖点火,明白过来,觑那圆罐飞得老高老远,其势欲落,火箭


离弦,在一团甲士上空正中罐子,刹时流火四射,赤焰如油泼落,火舌转眼间吞


没了身披重甲的巡城司武士。


林中众人回过神来,纷纷彷效,黑岛本就专精射艺,潜行都人人都能使弓,


这火油战术算是得心应手,胡彦之持望筒远眺,指挥众人须投向何处,紫灵眼帮


忙投罐之余,不忘一一提醒:「要喊‘大师父来了’啊。」


多射司的铁骑所使,乃是马背上用的弓,射程不如潜行都使的长弓,然而双


方数量相差悬殊,转眼铁骑将至,劫囚的行动大队却还不到林子前,胡彦之准备


的火油罐和箭矢业已用尽。


老胡拔出双剑,交一柄给紫灵眼,笑道:「走罢,咱们捡大师父去。」


紫灵眼顺手接着,彷彿再也自然不过。


胡彦之对蚔狩云道:「长老记得往西走,数里之外可有退路。」


领着余人上前接应。


漱玉节等跑得上气不接下气,但铁蹄震响已透地而来,无不面色白惨,魂飞


魄散,蓦地一人从天而降,拦在追兵与七玄众人之间,冲过那人身畔的甲士被随


手一掀,凌空翻了一圈,连人带甲陷入土里;一连几人俱都如此,遂无人敢近。


那人转过头来,风沙吹开乱发,符赤锦看得一怔,随即涌起泪花:「耿郎…


…盟主!」


雪艳青精神一振,提声道:「我来助你!」


七玄众人士气大振,纷纷持兵转身,要与铁骑拼命。


耿照举手制止,足尖挑起一杆长枪抄入手中,大声道:「城主!今日若是到


此为止,各自散了,可免人命损伤!城主意下如何?」


纵在轰隆震耳的马蹄声中,语声依然清晰可闻,奔过来的马匹大吃一惊,冲


刺的速度顿时放缓,阵势略见散乱。


果然没错,耿照心想。


训练有素和上过战场是两回事,多射司不是穀城铁骑,差别便在于此。


远方踞于软轿的独孤天威不知说了什么,两人隔着黄沙掀尘遥遥对望,不知


为何,耿照只觉这双眼睛逼人之甚,竟不在已逝的萧老台丞之下。


难道说……痛失至爱的悲伤,能将一个人改变如斯?铁骑阵势虽乱,却不见


停止。


少年在心里叹了口气,提运功力,在碧火真气涌出的瞬息间,胸口炽热如炭


,一股难以言喻的力量感由臂至掌,几乎使他捏凹了铁杆,长枪脱手,直飙向前


,贯穿了多射司统领的胸甲,透体而过,余势不停,连身后那一骑亦被贯穿,骑


士倒撞离鞍,掀翻身后第三骑。


耿照深吸一口气,第二枪再出,多射司副统领暨两名亲卫又跟着落马。


指挥一失,所有高阶骑尉人人自危,铁桶阵顿失法度。


而耿照等的就是这一刻。


他施展身法,迅捷无伦地游入敌阵,直至中心——制住独孤天威逼他退兵,


由始至终,就是耿照唯一的目的。


独孤天威当日所携三位高手,此际都不在身边,眼看即将成擒,突然间心口


一寒,浑身真气溃散,眼前一黑,几乎失足倒地。


一人抓着他的后领又冲了出来,昂藏大步,鬚发灰白,却不是「刀皇」


武登庸是谁?「师……师父……独……独孤……」


他开口全是寒气,几乎换不过气来。


武登庸拍了他几处穴道,渡入一股淳和内息,令耿照盘膝调息,抚着下巴道


:「这独孤天威倒也知兵,不枉独孤弋当年带着他东奔西跑。」


眸子眯起,似陷入沉思。


冰火双元心既是强助,却也是致命的弱点,只要耿照一天不能控制自如,这


种情况便会一再发生;心子不比内力,不是说不使就能不使,动辄得咎,简直是


棘手至极。


来此的路上刀皇警告过他,耿照仍欲勉强一试,下场便是如此。


多射司铁骑正欲整顿卷土,岂料后阵突然大乱,被冲成了两股,一群赭衣蒙


面的轻装骑士两两并列,从当中冲了出来,每骑之后都牵着一匹备马,行进间刀


出箭射手段残烈,多射司不仅阵势大乱,死伤更是急遽攀升。


「这是……指纵鹰!」


指纵鹰的衣着装备极易识别,这批蒙面骑士杀伐果决的手段更是十成十的指


纵鹰,耿照决计不会错认。


但他手里的「翼」


字部铁简已归雷门鹤所有,难不成是他派来的?指纵鹰眨眼来到,七玄众人


兵器上手,气氛剑拔弩张。


当先一人跃下马来,冲耿照抱拳道:「翼字部全员到此,请主人速速上马!」


声音低沉,却没什么特徵,似是个中年人。


耿照示意众人勿轻举妄动,起身抱拳回礼:「这位壮士请了。铁简我已归还


四爷,此间并无诸位之主,莫不是有误会?」


数十名赭衣骑士一齐翻身下马,除一名斥候在队末直面敌人、并不离鞍外,


余人皆跪地行礼,齐道:「我等指纵鹰‘翼’字部,奉耿盟主为主,从今而后,


至死方休,粉身碎骨,在所不惜!」


七玄众人久闻「指纵鹰」


威名,见其一举冲散流影城铁骑、杀伤无算的骇人身手,不由得又惊又喜。


那领头的统领起身道:「此地不宜久留,请主人与同盟诸位先行上马,速速


撤退。」


翼字部纷纷解开系绳,助众人及伤者上马。


耿照惊疑不定,但此际也没有别的选择,翻身上马时又问:「敢问统领高姓


大名?」


那人只道:「先离险境,回头容属下细禀。」


一霎间口吻颇见斯文,只是耿照想不起在何处曾听。


众人上得健马,重整过后的多射司铁骑也于此际冲杀过来,胡彦之遥对那统


领道:「往西边走!」


统领蹙眉:「西侧无路,胡大爷此话何意?」


胡彦之大笑道:「对他们是无路,对我们就有路啦。」


耿照对翼字部统领点了点头,大队齐齐朝西奔去。


多射司的重骑兵不耐跋涉,耿照这一方却全是轻装,他们越追拉得越远,其


间老胡、绮鸳偶射几箭,也有拿长剑当箭矢的,让追击更为不易,直到眼前忽现


河道时,早已不见追兵。


绮鸳埋怨道:「胡大爷,都是你。本已甩脱了人,这下溪水挡道,又要耽误


时辰。」


那溪面虽颇宽阔,瞧着水倒不深,纵马亦能涉过,毕竟不及平野驰快。


胡彦之翻身下马,从溪边林树里拖出一条舢舨,能坐三四人;粗粗一算,大


大小小居然有十几艘,足够七玄全体搭乘。


众人合力推船入水,翼字部留了几人帮忙驾舟,其余跨马涉溪,一路留下马


蹄印子,以为疑兵。


耿照明白那统领不愿在众人面前显露身份,对符赤锦等道:「我和师父同他


们走陆路,一会儿与你们会合。」


众人才知武登庸已收他为徒,大喜过望。


既有刀皇在侧,也没什么好担心的,符赤锦等便即登船,转瞬之间便去得无


影无踪。


翼字部大队已行,只余耿照、武登庸与那统领三骑缓缓涉溪。


溪流甚是湍急,这也是老胡选为撤退途径的原因,能比骑兵更快的,也只有


顺流而下的箭舟了。


他几次出入朱城山,认定独孤天威颇有治军才能,要不就是手下有此能人;


对付江湖人士,极可能派出骑兵,故一切布置皆以骑兵为假想敌,果然派上用场。


三人并辔上岸,仍不见多射司的踪影,很可能独孤天威已放弃追击,也跟着


放缓速度。


流影城最大的罩门,即在于拥有这样的兵备,本身就是一桩大麻烦。


故七玄众人挑选的落脚之处、老胡这条水道的会合点,都以「离开王化四镇」


为判断取舍的标准。


离开了自己的领地,独孤天威的兵将会害死他,兵力越多越高调,死得越发


妻惨。


「多谢统领相救。」


不知不觉间,武登庸便行到了两人之前,把谈话的空间留给他们。


耿照率先打破沉默。


那统领抱拳道:「属下来迟,还望主人恕罪。」


耿照皱眉道:「统领三番四次喊我‘主人’,但据我所知,指纵鹰一向是认


简不认人,雷四爷才亟欲得到铁简。」


那统领道:「的确如此。所以认典卫大人为主,乃是我等翼字部自己的判断。雷门鹤本无铁简,号令不动我们,出手协助典卫大人后,便突然有铁简了;原


来是谁持有这枚铁简,已然呼之欲出。「在此之前,属下本已怀疑,典卫大人才


是大太保生前最后所见,亦是託付铁简的正主儿,只是苦无证据。适巧典卫大人


与夫人双双到来,属下就近观察多时,料以大人的人品武功,应是大太保真正託


付的对象;后来的推断,不过佐证而已,属下心中早有成见。」


解下覆面巾来,竟是朱雀大宅的管家李绥。


耿照大吃一惊,仔细一想,又觉未必没有道理。


指纵鹰擅长搏击刺杀,以及驰马驾驭等各种移动技术,这些本不需要有内功


;况且以掩护身份潜入执行论,练有内功而未至顶尖者,反而容易被看出端倪,


因此潜行都里有很多少女仅习「蛇腹断」


和短匕搏击、射箭投掷等,仍是绝好的情报高手。


李绥就是这样的人。


不学内功,将刺杀术锻鍊至极,能轻易融入各种环境,虽然年纪一长气力流


失,外门功夫将迅速衰退,然而在巅峰之时,却是最适合「指纵鹰」


这种潜伏狙杀工作的状态。


他将覆面巾挂回,就着马上向耿照欠身。


「属下欺瞒多时,还请主人恕罪。」


「你的身份,漱宗主应该不知道吧?」


见李绥摇了摇头,不觉笑道:「我料也是。只能说统领潜伏的功夫的确不一


般,狡黠如漱宗主之流,也要着道。」


李绥笑道:「这倒不是。我等翼字部负责收集线报,须得融入市井,部中半


数以上的人,生活里皆有经营已久的身份,小人只是刚巧,在乌夫人的别墅里干


活罢了。」


以乌氏在越浦的影响力,与赤炼堂活跃于五大家的情况,要说当初雷万凛这


个安排是无心之柳,少年现在是不肯信的,但李绥既未明言,耿照也毋须点破,


想了一想,对李绥道:「我不知大太保怎么用人,可我用人只有一字,就是‘诚


’,人诚待我,我待人诚。殷横野与我为难时,你不肯走,我一直放在心里,你


与翼字部的弟兄若肯信我,我待你们便如七玄同盟般,合则同甘共苦,不合则珍


重道别,大抵如是。」


李绥喜道:「我等必定尽心效力,不辜负主人对待。」


「还是叫盟主罢。人人都是自己的主人,而不该以他人为主,对我来说,大


家便是同气连枝的弟兄。」


耿照摆了摆手,沉吟道:「你的身份我会为你保密,但只有我一人知晓,甚


是不便,我打算告诉符姑娘和弦子姑娘,务必让她们保密。你以为如何?」


李绥知道她二人与盟主的关系,也不好推拒,便答应下来,只是仍听出了话


里的关窍,小心问道:「盟主让二位姑娘与小人联系,莫非打算远行?」


耿照澹澹一笑。


「是啊,我要出一趟远门,好些日子不在。大宅诸事,就要麻烦你了。」


「……你要离开?」


在七玄落脚的客栈里,众人聚集于耿照房内,听他如是宣布,不由大惊。


耿照不慌不忙,解释道:「我与师父,打算往北方一趟。殷贼少年时曾至北


关道远游,师父他老人家猜想,殷贼是一路行出婴垣大山,直至诸沃之野,遇上


什么玄奇难解的际遇,才有后来的事。要追本溯源,肯定要走这一趟。」


殷横野死前所说,诸人多已听老胡转述,并不陌生。


媚儿本来吵着要去,但她是一国储君,剋日将返,岂能弃国家百姓不顾,随


情郎远游?众人劝止之余,各自想起不能轻易放下的责任,本欲同往的,一下谁


也说不出口。


耿照环视众人,正色道:「此行并不危险,不过是打探消息,蒐集情报而已


,少则半年,至多一年即回。我打算请雪门主于此期间,暂代盟主一职,请诸位


悉心辅佐;对七大派也须循我之前言,务求和睦,万勿轻启衅端。」


众人尽皆答应。


符赤锦似笑非笑望着他。


「难得去了趟北方,该瞧的人、该带的礼,可千万别落下了啊。」


谁都知道她指的是染红霞,还不好好奚落盟主一顿?耿照招架不住,求爷爷


告奶奶的将众人请将出去。


门扉掩上,符赤锦轻轻将额头抵在他胸颈之间,好半晌才轻声道:「请夫君


……一定要平平安安回来,宝宝锦儿在这等着。你是天,千万千万,别让宝宝的


天塌了,知不知道?」


「嗯……我知道了。一定。」


耿照与武登庸休息几日,备好干粮衣物,与众人作别后,直接由此出发。


回越浦还须向南数日,多绕圈子,徒增劳顿而已;镇东将军府那厢,耿照打


算北往靖波府递上辞呈,将军若在自是好极,如若不在,亦可请幕僚待转,算不


得失礼。


慕容与央土任家联手罗织,藉机打击政敌的手段,使少年不由得生疑:以此


肮葬手段,能打造出理想中的太平盛世么?真要成功了,那样的太平盛世会不会


因此而变质?他需要时间想一想,北关行兴许是很好的机会。


师徒俩避开独孤天威的领地,两日后抵达了湖阴城。


耿照随武登庸前去祭拜陶老实,在那座小小的墓塚前暗祷:「你放心罢,师


父他老人家就交给我了,我会代你,好好照顾他的。」


香炉上清烟缭绕,似乎放心一笑,再无牵挂。


断肠湖春秋多雨,下起来如天倾落,凭空拉起一帘雾溶溶的水幕,近处的码


头屋子、远处的山形水线,像泼墨似的慢慢渲开,直到天地一色为止。


启程那一天,耿照穿上蓑衣,武登庸将唯一的一顶笠帽给了他,自靠在篷里


躲雨,边啜饮葫芦里的劣酒,胡乱哼着歪歌,心情颇为不坏。


耿照练了几天撑篙的技巧,也开始学会打绳网结子,今日的头一撑便交给他


,稍晚若撑倦了,再换老人接手。


雨浙浙沥沥地落下,片刻便下成了猫狗纷坠。


武登庸发现少年并未戴笠,任其鬆挂在颈后,以少年的修为虽不致生病,但


被浇得眼都快睁不开,一脸蠢样,忍不住哼道:「合着你这是想洗澡么,把头直


接浸水里不是更省事?喂,看路啊,前头有大船!」


耿照一抹雨水,小心操舟,回头笑道:「当日我下朱城山时,并不知道此后


都不会回去了,也不知道后头会有那么多事。要是当时有人先告诉我,说不定我


便不肯去啦,铁定要逃回山上去的。」


武登庸砸嘴道:「你那是逃难,不是旅行。要自己选择了靠自己的脚,或选


择了自己撑篙、骑马、走走跳跳,走出原本让你感觉安心的地方,才叫旅行。」


耿照用力点头,咧开嘴笑了,像个孩子一样。


「嗯,所以说踏上旅途,原来是这样的感觉。」◇◇◇水月停轩的巨舰「映


月」


划破水浪,行驶在宽阔的江面上。


许缁衣日前决定重返断肠湖,备齐粮水后起锚,欲回到阔别已久的家园。


白锋起自此没有再留染红霞的理由,只好亲送宝贝的外甥女上映月,也好让


许缁衣想起尚有镇北将军府做后盾,不可太过为难染红霞。


染红霞与符赤锦的联系,至此断绝,许缁衣虽不致将师妹软禁起来,但二屏


整天跟前跟后的,根本无法与外人接近。


自从知道映月舰将停泊湖阴城后,水月弟子们便开心得不得了,昨夜兴奋到


深夜才恍惚入眠;今晨到现在都还没人起床,除了顶上阁楼隐隐传出许缁衣的诵


经木鱼声响,整艘大舰悄静静的,只有少女们的轻酣梦语而已。


染红霞独自倚在船舷畔,怔怔看着江水。


如果可以,她愿意纵身跳下去,想办法游回越浦,继续等待符姑娘传来耿郎


平安的消息。


但她是北方出身,断肠湖畔练出的水性,不足以在这种看似平缓、底下水流


却重逾千钧的河道上保住性命,遑论泅泳。


耿郎……现在怎么样了?不知他,是不是还平安健康?她痴痴望着江流,直


到大雨滂沱,将她浑身淋得湿透,染红霞都不想动一动。


(如果……就这样死在雨里,心是不是就不会揪着了?)女郎像要甩去这个


傻念头似的摇摇头,然后就看见那艘小舟迎面而来。


撑着竹篙、以为视线被雨水打煳看错了的耿照倏然睁眼,有些傻气的笑容越


笑越开,简直要比雨过天青的日头更加灿烂。


染红霞浑身绷紧,泪水瞬间涌出眼眶,混着雨水滑落面颊。


(你……要去哪里?)耿照笑着望向北方。


女郎也看见了蓬顶下的老人,放下心来,而短暂的交会即将结束。


江流之上,什么也停不下来,无论这样的重逢有多珍贵,想告诉彼此的话有


多长。


染红霞探出身去,耿照攀着蓬顶,但对望没法维持太久,少年旋即回身撑篙


,以免小舟摇晃翻覆。


一顶伞盖遮住了纷纷落下的雨点,黄缨打个呵欠,转头道:「红姐,你都淋


湿了呀,这样会伤风……咦,那不是……那不是耿照么?喂——」


把伞一扔,扶船舷急奔,转眼即到船尾,差点失足,堪堪赶至的染红霞一把


抓住,拉了回来。


黄缨被她抱在怀里,湿透的纱衫熨贴着胸口,透出牛乳般的酥白肌色。


「红姐!耿照他……要去哪儿啊?为什么撑那样破的小船?他有没有……有


没有听见我叫他?会不……会不会回来?」


红衫湿漉,勾勒出一身玲珑曲线的修长女郎笑了,宠溺地紧了紧藕臂,用尖


尖的下巴轻轻摩挲少女发顶,如抱仔猫一般,声音虽然温婉动听,口气却很坚定。


「他旅行去了。只要找到他要的东西,他马上就会回来的……一定是这样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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